礼成过后,孟清就回到了叶家。
在叶家的这半个月,他尝试几次体面的自杀行为都被救了回来。
收到这个消息的司马家立马就送来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服侍孟清,名为服侍,实则监视。
鬼媒人交代过,孟清冥婚后三年内不得丧命,更不能自杀或他杀。且需要每十日给平姝上香一次,做满三年,方可安抚平姝孤魂。
眼下孟清虚弱的躺在床上,歪着头看到一个跟在贾管家身后的孩子。
黑黑的脸上带着婴儿肥,高高的个子,看着很壮实。拿着一个短剑,看着不爱说话。
贾管家明确的警告自己,这是司马老爷的恩惠,让他跟在自己身边,不要做不利于司马家的事。否则出了什么差错,自己和这个孩子都要死。
孟清并不知道什么叫出了差错,他不知道鬼媒人的交代,自杀也只是想体面的解脱。但他明白这个孩子是司马家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。故意拿个孩子来威胁自己,真是正派之举。可怜自己真是没有力气抵抗,这个孩子就被留下了。
生病卧床的那半个月,黑球(那个小孩)总是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,不做事情,也不说话。外面那些下人的议论他是个阴赘婿,两人在屋里都听的清楚,但黑球还是冷着脸,盯着孟清的动静,仿佛没听到外面人的讥笑。
孟清把叶家的奴婢都拒之门外,一天到晚都是关着门和窗,连灯也不点。总是很嗜睡,每天都睡很久,但也总是醒来。
屋里很闷,很黑,很静。
太阳已经下山,黑球立在门后,仿佛隐入了黑暗。
唯一的光亮是透过窗户的残阳。孟清躺在床上,余晖照在被子上。黑球可以看到光亮处的孟清,孟清却看不清黑球的脸。
他已经醒了,又是一个噩梦,满身的汗水把里衣都浸湿了。
刚刚在梦里死了,被人一刀扎死的,看上去很痛。他醒来意识到是个梦,还好。如果连死都要别人决定,可太憋屈了。
他转过头,注意到门后有个虚晃的身影,是那个小孩。已经半个月了,自己还没同他说过话。
他想到刚才的梦,自己死了就解脱了,那这个孩子呢?他可不想死了还要再搭一条人命,这辈子他身上的人命,不要再多了。
良久,孟清问道:
“我要怎么做,你才不会被我连累?”
黑球听到,眼睛转动了一下。他闷不做声,握紧了短剑,剑与鞘碰撞的声音在昏暗中异常清晰,打破了平静。
这闷沉的声音仿佛做出了回答。孟清从平躺挣扎着坐了起来,靠在床边,淡淡的说道:
“是需要杀了我吗?”
黑球没有回答。
“要我自己了结?”孟清又猜,总归是离不开死。
黑球加重了呼吸,不过还是不愿开口。
孟清还在猜该怎么做,又像玩笑似的给出了几种猜测。黑球不想让他继续猜下去,终于开口:
“都不是。”
“不是?难不成真的是为了保护我?哈哈哈哈。”
孟清笑着笑着就咳了起来,捂着胸口闷声咳嗽。身影摇晃,撑着的床边的手一滑,就要从床上摔下来。
黑球一个健步上前,扶住孟清,把他朝床里推了推,又很快退到了门后。
孟清还没有咳完,身上的汗水已经凝固,渐渐有了寒意,就又躺下了,闷在被子里咳。
“咳咳咳,看样子真的是来保护我的。”
病快好的时候,孟清开始出门在叶府里转悠,黑球还是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,一言不发。
府里并没有阻拦二人,叶武安也默许了这样的行为,只要不靠近后宅女眷的住址,不出叶府,怎么都行。
孟清并非出来转换心情的,他只是不想死在屋里。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做黑球才能不用被自己拖累,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。想着反正他是司马府的人,应该只是威胁他又不会真的伤害这孩子的性命,自己还是该死就得死。
孟清最理想的死法是找一棵树吊死,爬上去,然后套着脖子跳下来。
这样死的快,且明目张胆。
他要吊死在叶府,尸体高高的挂起,俯瞰这里的每一个人。恶心叶武安的同时也吓吓那些嚼舌根的人,让他们午夜梦回都要想到自己,要变身厉鬼出现在他们的梦里。
他并非报复心极重的人,温和的活到现在,他不知忍了多少事。毫无声息的死去,令他难以对得起自己。大好前程被人毁了,沦落到无可失去的地步,他要用最后的尸身警告世人。
但黑球显然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,几次都找借口支开他,黑球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,继续跟着。
孟清根本没有办法实施吊死的方案,但他死心已决,只见他快步跑向粗壮的树,准备一头撞死在这里。
黑球很快看穿了孟清的意图,一个快步就把孟清拦腰抱住,随即卸力,把孟清放倒在自己身上。手上牢牢锁住孟清的身体,两人就这么摔在地上,孟清挣扎大喊:“放开我!”
黑球一个手牵制住孟清,另一只手撑地站了起来。把孟清扶稳站好,又把手松开,退出两步的距离。
孟清此时已经看明白了,有黑球在他根本不可能死,就算是咬舌自尽,估计都能被救回来。他看着黑球坚毅的表情,决定激怒他。
孟清上前握住黑球手,让剑鞘指着自己的心脏,拉近两人的距离,怒气冲冲的说道:
“你为什么要阻止我!你听不到外面的人在说什么吗?你家主子是我害死得!你不想杀了我赶紧回去复命吗?”
黑球脸上终于是有了一些表情,他紧紧的攥住剑鞘,抿着嘴不愿回答。
孟清拿着他的手,用剑鞘狠狠地戳着自己心脏的位置,说道:“来啊!杀了我!”
黑球的表情开始有些慌乱,孟清以为他是第一次杀人,认为他很快就受不了自己了,于是继续说道:
“动不了手的话,那就我自己来!”说着就要拔掉剑鞘,想要自己了结。
黑球终于是有了动作,推开了孟清想要拔剑的手,眼睛盯着他,说道:
“我不会让你死的,除非你先杀了我。”
“杀了你?好啊!我手上已经有一条人命了,你又何尝杀不得?”孟清听到他这样说,癫狂的说着违心的话,想要最后逼他一把。
于是把手伸向黑球的脖子,开始用力。黑球并未挣扎,婴儿肥的脸带着冷静,仿佛真的要履行刚才自己说过的话。
孟清看着黑球的小脸开始皱起,呼吸困难,但手根本不挣扎,他有点慌了。
看着黑球的脸,下一秒,孟清像个孩子一样哭了。手上的劲也松了,就这样掐着黑球的脖子哭了起来。
这是他为自己哭的,哭自己正在假装掐死一个孩子来换取死的自由,多可悲。
黑球见到孟清哭了,一瞬间也束手无策起来。他笃定孟清杀不了他,所以才这么冷静,但也没想到他竟然哭了。
他第一次见男人哭的这么难过。
他伸手把孟清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了下来,一言不发的任凭对方哭泣。父亲经常打母亲,受伤的母亲总是抱着他痛哭。他这一瞬间突然理解了孟清破碎的身心,愤怒,悲楚,以及想要寻求死的解脱。那些都与他可怜的母亲一样,他能感受得到。
黑球最终还是简短的告诉了孟清,他死了自己也会死。
他想活着,也想孟清活着。他告诉孟清在这期间,会阻止他的一切求死行为,希望他也要为自己命着想。
黑球妄图用自己的命拴住这个一心求死的人,他曾经没有用自己拴住跳井的母亲,这是他一生的痛。他觉得这个人,不应该再像他的母亲一样,在别人的嫌弃谩骂中死去。
孟清知道如果不想搭上一个无辜的人,他只能继续活下去。
在这个百姓可以随时被生杀予夺的时代,孟清和黑球,两个善良的人,从此有了生命的羁绊。
一直到出发去玄沙之前,他都没有再进行过自杀行为了。自那次与黑球的交手之后,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,黑球还是盯他盯的紧,总是害怕他拿一些尖锐的东西。
但时间久了,明显感觉到彼此亲近了些,孟清也开始会对黑球有些关心的叮嘱,这令黑球很别扭,内心做着挣扎,每次都冷冷的简短回答他的话。
两人就这么开始建立微薄的信任,就像风雨中的蜘蛛网,看着随时都要被打碎,但雨后还是能看到网丝存在,千丝万缕总能留下一丝一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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