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旷的墓园内杂草丛生，陆焉知在一块墓碑处停下，拿着湿纸巾擦拭生灰的墓碑，原先被灰尘笼着的碑字“无”才得以清楚显现。挨着的墓碑前放着的供果已经腐烂发散着酸臭味，蠕动的蛆在腐烂的果躯谋得新生。

她熟练把周边的墓碑也顺带擦拭收整，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。

“要是你在就好了。”正感叹着。一股咖啡味混着香水味笼罩在身边， 她循着味道抬头，发现那个人正盯着她。从体型衣着多方面看，是个男人。

男人手里拿着花，停留的墓碑前，正是她顺手收拾的地方之一。

看来也是来祭奠的人。陆焉知没再多想，自顾自除着草。

一双鞋出现在她的视野，陆焉知诧异抬头——是那个男人。男人俯身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，低声向她道谢。

出于职业病，陆焉知看他用右手放花的动作总觉得有些别扭，就像是受了伤，害怕被扯到一样。

男人已经走出一段路，顾不上多想，她追上前握住男人的手腕想探一下口风。男人脸色突变曲肘反击，屈膝退摆成备战警戒的姿势。

一瞬间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，是专业杀手具备的反应。

“别碰我！”

男人回过神，狠戾的眼神变了变，扬起让人看起来不和谐的笑。“……抱歉，我的意思是，需要支付您一定的赔偿吗，女士。”

因撕扯导致右肩上那抹刺眼的红，他显然也察觉了自己扯裂的伤口。

“……请你送我去医院检查，可以么。”陆焉知边说着边揉了揉并不存在的伤口。

男人与陆焉知拉开距离，强撑微笑回应:“女士，我只会支付一定的费用。既然你不领情，那我也没必要过多停留。”

男人转身看向她。植入在手腕中的总储芯片异能界面异释质能值猛的上涨，陆焉知暗叹不好——这是要跑。

陆焉知掏出藏在外套里的小型弓弩对准男人的一刻，眼前一晃，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她面前，箭步上前抢夺，也不忘嘴边下功夫。

“小姑娘的手真好看，不像是玩这些的。”

箭矢嵌入男人右手胳膊的同时，她的膝弯被男人一腿扫去。眼见重心不稳要摔下被他抓住小臂。

屈膝一顶攥着手腕往下压掰出扭曲弧度，发出和关节错位的清脆声响。男人握住箭身，随着断裂的声音，入肉的箭被掰断。

“不要和不认识的人随便打架，我收下了。这个，当这节课的学费。

男人挑衅看了她一眼，拿着她的弓弩逃走了。

发去定位，赶来的女人匆忙上下打量她，“还有没有伤到哪？”

陆焉知轻推开女人放在她肩上的手，又安抚般握住的女人手，“好了慕斯，没事。”

“还说没事！？要不是提前察觉先查到了你的位置，被首总执的人查到就麻烦了。”慕斯不满训道边扶着她上了车。

“还有，我再提醒你一句，少来这里。袭击你的人，我会查……”

“不用查，别声张。”

慕斯先是一愣，旋即点点头。

“陆队。”警戒线外的一声叫唤打断陆焉知的神游。几个人围住了去路，为首的人出示证件漠然看着她。

陆焉知了然，带着歉意道:“明白。抱歉，又给你们添麻烦了。”

其余人给让了条道，在十一区工作人员目睹下她上了车。

执行区门口，警员叫住陆焉知。“陆队，有您的包裹。”

包裹里是她的小型弓弩，以及一幅由boat字母连起来画成的船的模样。右下角附上了地址，隐隐带着淡淡的咖啡味。

陆焉知转身打算赶去咖啡厅，却看见那几个警员直勾勾盯着她。

“我去买杯咖啡，那家咖啡是开在执行区外，是不外送的，比较合我口味。”

几人对视一眼，跟在带队身后的率先开口:“地址是在哪？陆队长想喝什么，让人买回来方便。”

“……我觉得现喝的好，而且这样麻烦你们。”陆焉知头回觉得他们小辈的那么难缠。不过毕竟是命令，总不好为难他们，实在不行就算了，挑个时间溜出去也是一样的。

正想着，带队的人突然开口:“我带陆队去，你们回去。”

陆焉知将包裹包好塞给其中一个警员保管。跟着带队的上了车。

“怎么以前没见过你？”

他略一沉吟，“我叫姜时，是临时替上的，想来陆队也听说过。”

确实听说过，只不过……风评不是很好。说是姜时办案晕血倒地，各项绩评差不多都垫底。这样的人，在黎曜执行区是绝对留不住的。

可是他现在不光留在了执行区，还是留在总执行区。有人就推测他是关系户……他平时独来独往的，关于他的底细，还真没了解过。

察觉到问得冒昧的陆焉知尴尬笑笑扯离话题，“最近有长进啊。本来想着在十一区再待一会就走，没想到你们查这么快。”

“哦，是十一区的人告诉我们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她下了车，一股醇浓的咖啡味自深巷传出。陆焉知看了眼四周，如果不是特别熟悉这块地方的人，恐怕找不到这。

陆焉知顺着勉强能通车的路径往深处走，尽头赫然出现一家极简装修的咖啡厅，牌子上写有着“日叙”二字。

这家店和其他店面最不同的是，没有大面积使用玻璃做门面。

咖啡厅一般都需要提供好的氛围，所以在做门面时，更要用玻璃的材质以便让顾客看见自己想要的氛围，来通过这种方式揽客。开在巷子还遮遮掩掩的，没问题就怪了。

风铃响起的一瞬间，陆焉知就感受到众人聚焦又快速转移的视线，里面比陆焉知料想的还要热闹。

陆焉知径直走向角落落座，这角落正好有柱子可以作掩体，于是顺手拿起菜单作掩观察四周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。

“你好，这是你的生椰拿铁。”循着声音，便看见穿着黑白女仆裙的服务员递过咖啡。她稍微俯身，腿根绑着的匕首泛着寒光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，一只头黑嘴红蓝紫尾带灰的鸟站在菜单上歪头看着她。

“吱！吱！”

这一叫，周围不断有人投来目光，服务员不知何时盯着她，迈步往她的方向走来……

她欲起身离开，身边却突然萦绕着一股熟悉的香水味和咖啡味

猛的回头，他抓住了她的手腕，身躯挡住了周围投来的视线，抬头看去——是上次墓园碰见的男人。

凭借空隙，她看见服务员离开松了口气。没等她反应过来，男人指指员工休息室，拉着她的手腕往里走。

刚进去，陆焉知利索地给门上了锁靠在门上。而男人倚在平台边缘，双手抱臂眉目带笑看着她，“我叫晏邵舟，也就是boat。不对，我猜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
“为什么调查我？”他问。

陆焉知冷笑:“查犯人不是理所应当么。”

“不，那就更不应该了。”

陆焉知往前朝他凑近了几步，晏邵舟倚靠平台垂手微曲着膝。此刻两人的距离显得有些暧昧，陆焉知笑吟吟问他:“不应该什么？”

“不应该明知道我对你徒弟动手，还替我找替死鬼顶罪。”

她凑得更近了。一瞬间，他原先整齐的领带因为陆焉知死死拽着被扯散，下鄂紧抵着枪口。

而她的脖颈，几乎也在同时被抵上了把冷冽的匕首。

脖颈传来刺痛，晏邵舟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近了些，肌肤上渗出点点血珠。

“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。”

“哐当”一声，刀应声掉地——他松开了手。“不过，我愿意给我最大的诚意。”

陆焉知脸色缓和了些，却也感到惊诧。上一秒他还是一副狠戾模样，下一秒就能笑意盎然。不过，却也正合她意。

陆焉知收回枪，拿纸擦拭脖颈渗出的血珠，“把我约到这来，不怕我把你们一锅端了？”陆焉知这么问，他的脸上反而平淡自如。

“只有把你约到这，我才有和你谈判的资格。”

他说的不假。这里的情况她一无所知，唯一清楚的消息就是他这个人。所以至少在这里，她是不会轻举妄动的。也难怪他愿意给出这份诚意。

“我是黎曜的首席队长陆焉知。”

“和我合作。加入黎曜，成为我的顾问。我也会给出我的诚意。”

“哦？什么诚意？”晏邵舟慵懒靠在皮质沙发上漫不经心笑看着她。

“缺钱么？”

听到“钱”这个字眼，晏邵舟眼神一亮，端坐起身，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。

陆焉知见他的反应心里了然，接着说:“除了黎曜给你开的工资，我再额外贴你一倍。会很忙，假也长。”

“缺，但也不缺。不过——出于一点私心，我答应了，店主那边我会处理。但是我还要额外补个条件，我只会听你的指挥。”

“行。我的顾问本身就跟助理差不多，别人也使唤不到你头上去。”陆焉知说着打开总储芯片里的电子文件功能，抓住他的手摁向植入芯片的位置，接着他的一枚指纹附带识别出的身份信息落在电子文件上。

他显然觉得太仓促了，抓住陆焉知的手腕想细看文件，却被她躲开。

“外面还有人在等我呢，到时候我还没出去你们这里就得被端了。”

人就快走到门口，陆焉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补上一句，“你身上的香水味太浓了，呛人。”

“什么！！？”他像是被惹得炸毛的猫大喊，“知道你会来我才换的新香水，你还把我的领带扯散了。讨厌你了，坏女人……！”

“空闲了找你，等我消息。”

晏邵舟目送她离开，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领带，拿起那瓶新香水顺手扔进垃圾桶，“狗鼻子真灵，不愧是军犬一样的疯女人。”

“陆队，您的咖啡呢？”主驾驶的姜时淡然扫了一眼问。

“喝了。”陆焉知摁下车窗按钮，“头晕，通通气，介意么？”

姜时察觉到盖过咖啡味的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选择噤声，摇摇头表示不介意。

“对了，凌总首执那边……”

“买咖啡的这种小事，想来凌总首执不会在意的。”姜时停稳了车，取下行车记录仪，“我和陆队长只是出门巡查，这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有些问题，到时候我会让人处理的，您不用担心。”

他的“体贴”让陆焉知有些惊喜，但也感到惋惜。她可能会重用他，但也只会是在小事上，至少目前是。

辞别后，陆焉知乘电梯回到自己的办公层，电梯门前不远处的桌子上正放着她让代为保管的包裹。

陆焉知顺手拿起包裹穿过一道道检测程序回到办公室。她总算能喘口气，坐在沙发上翻看着姜时的档案。

姜时，男24岁，孤儿……一眼扫过去没什么大问题，可要是细究起来就不一样了。陆焉知直接翻到尾页，批准处的落名——慕斯。

想起来，她有一阵子没看见慕斯了，问其他人都说慕斯出差了，估计等很长一阵子才能回来。

看他们遮遮掩掩的语气，是凌总首执的命令没跑了。她本该知道这些的。

她的位置被架空了——也就是徒有虚名，什么都做不了。

后悔吗？她曾反复这么问自己，但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这么问。

该考虑这个问题的，不是她……她要做的，是在仅剩的生命中做完她能做的事。放弃自我，沉溺在罪孽的深潭里，任由冰冷的潭水剥夺她的体温，寒冷渗透肌肤，深入骨髓。以心理的折磨，偿还一笔笔应得的报应，求一时的心安。

可她又清楚的知道，用死亡也无法偿还这一笔笔债。

唯一庆幸的是，她还能有机会去赎罪，能让她的罪孽轻些。

前路凶险，她本不想再拖累无辜的人，却又不得已牵扯进他人。这样做，真的是正确的么？她已经无暇再想。

木已成舟，现如今能做的，就是走一步看一步。

“叮，您有一条新消息提醒。”陆焉知的手腕上逐渐出现一条银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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