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很深了,坊间寂静无声,只听见打更人一下一下敲打梆子的声音从远处传来,又在远处消散。
等到打更的走远了,孟津才敢带着澄儿从一个死胡同里出来。
刚才真是好险,差点被让人看见了。
从舒云楼离开后,孟津并没有带着澄儿回到北城,反而来到的鱼龙混杂,更加破败的南城。
二人一路避开人流,躲躲藏藏,最终,来到一家关门的小店前——孟记布庄。
孟家祖上是走街串巷的货郎,历经几代人的努力,才在这坊间谋了一个小小的店面,开了一家布庄,又过了两代人,到了孟津太爷爷这一辈,开始涉足其他行业,直到传到他父亲这代,生意才算鼎盛,皇城里都有了孟记的身影。
而街对过这家小而老的孟记布庄便是祖上开的那家布庄。
其实早在轴心街上就另建了一座布庄,修得恢弘大气,虽然还叫布庄,可更多经营的是绫罗绸缎、绢绮锦纱等富贵人家用的材料。
来这儿之前,孟津有偷偷去瞧过,早已闭门谢客,不似往日的繁华,当时,他就想到了这儿,第一家孟记布庄。
孟津最后一次来这儿,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,久到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,所以,在脑海中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,他自己都被吓到了,因为,他已经记不得那家布庄藏在哪条小巷子里,只记得还有一家布庄。
为了找到它,孟津带着澄儿差不多逛遍了南城,在梆子声响过四遍后,才从一处小巷子里把它翻出来。
太晚了,已经看不出来什么了。
早在进城之前,又或者说是在确定回到可楼城的时候,二人就商议过要看看孟家那些生意怎么样了,毕竟真正追究起来,获罪受罚,可与孟家没有一点关系。
那日,可楼城首富家中失火,只留下一个儿子在外,侥幸生存,其余人,包括奴仆杂役全部丧生火海。
孟津被接到了姑姑家,第二天,姑姑一家全部被投入大牢,当晚姑父自尽,天一亮,他们被押着出了可楼城。
事发突然,时间紧迫,根本没有人想到去质问为什么孟津会出现在牢里,他获罪仿佛也是理所当然。
后来,在路上的时候,姑姑也有为孟津争取过,得到的回答是奉命行事、无能为力,再后来就变成不了了之。
如今能回来,虽说不易,可他得弄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,两家亲戚接连出事,一家为商,一家为官,一家有钱,一家有权,这种巧合太难以让人信服了,他绝不信这种巧合。
杨家只剩了一个澄儿,那就从孟家入手。
孟家是被一场大火烧干净了,可孟家的商铺,孟家的生意没有,从这些下手一定能挖出些什么。
毕竟,财帛最易动人心。
主家没人了,这些掌柜是怎么想的,主家还在时,这些掌柜又是怎么想的,好好的店铺为什么关门,别处的孟记都在干什么……这些,说不定就藏着事情的真相。
孟津打算好了,记住布庄的位置,先离开,不然天亮了被人碰见就不好了。
小心驶得万年船,谁知道城主府会不会来人抓他们,城主府不抓还有消衣堂呢。
所以,他要带着澄儿去当乞丐,蓬头垢面,走街串巷,方便行事,不过在那之前,他得打扮打扮。
天刚刚亮,城南的李阿嫂就起来收拾院子了,说是院子其实也不准确,仅是用一排柳枝扎起的围栏围出了一方地界,因地方狭窄又毗邻李阿嫂她家,就这么被围了起来。
李阿嫂男人没了,为了还债她将家里房子典了出去,只留一间仓房,开了侧门,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住在里面。
像往常一样,她屋里屋外来回做事,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,等到都收拾完才想起要把刚摘好的野菜晾起来晒干。
于是,她进屋叫两个孩子出来把昨天洗好的衣服收回来,她好把野菜晾在晾衣绳上,就在她弯腰抱野菜的时候,听到两个孩子在外头大叫。
“娘,娘衣服没了”
怎么可能,我刚还瞟了一眼呢,更何况那破布烂衫的哪有人稀罕,这两个孩子又在闹。
李阿嫂不理会他俩,抱着野菜往外走,可还没迈出屋子,就见小儿子跑到她跟前,拽着她的衣袖就往前走。
等到亲眼看见,李阿嫂才明白孩子所说的衣服没了是什么意思。
确实没了,原来的坏衣服没有了,绳子上搭着的是新衣。
怎么回事,哪来的新衣?
孟津带着澄儿,二人披散着头发,衣服凌乱破败,有的地方直接成块布挂在身上,一人拿着一根棍,赤脚走在街上,累了就窝在墙角歇一会儿,饿了就到酒楼等着往外扔食物,别的乞丐怎么做,他俩就怎么做,有样学样。
一上午的时间,两人走访了四家孟记,一家字画店,一家宝器店,还有两家昨天去过的布庄,全部都是关门的状态,门上都没有封条,应该不是城主府的意思。
孟津有打听过,自那场大火过后,这些店就都不营业了,而且,不止这四家,可楼城内全部的孟记都不再营业了。
是因为什么呢,没有人能管事的,所以大家都散伙不干了吗?
他想找人问明白,可却不认识自家的那些掌柜、伙计,此时他有些痛恨自己,平日里只顾着玩,就连出事那天都是在玩乐,一点也没对生意上过心,这回好了,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,他——。
干干净净?
为什么会干干净净?
孟津停下脚步,神色凝重,思索片刻后语重心长地对澄儿说:“咱们得回家一趟”。
“哪个家?”
他的家被抄了,哥哥的家被烧了,回去干吗?澄儿很是不解。
“回我家。”
那天他出去玩,走到半路得知跟他要好的那个不能来了,本来他想就此回去的,可被人用能跳舞的兰花给迷住了,他没见过,他想要看一看。
等到地方,发现不过就是一株细茎少叶的春兰而已,什么会跳舞,不过是风带的而已,不过来都来了,就跟着一起吧。
很突然,有人跑过来跟他说“你家走水了,赶紧回去吧”,当时他好像还对人家甩脸子,觉得怎么能开这种玩笑,之后这样对他说的人越来越多,孟津不信,他想以后不与这些人交往了。
于是,他撇下这群人,气呼呼地往回走,直到街上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去,有人嘴里还说“去看看那么大个宅子能烧多久”,那时他就慌了,拦住那人问。
“你说的是哪家!”
那人怎么说来着,啊,那人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:“还能哪家有那么大的宅子,当然是孟记……”。
当时,他站在街上,满眼都是火,冲上天的火。
现在,他站在一片废墟上,干干净净,只留下一片灰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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