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王玉龙。

我死在了战场上。

我并不是赫赫有名的将军，只是一名叫不上名号的兵卒。

我们家世代务农，只有我从黄土地上直起了腰。

爹说我是整个家的火折子，因为我让王家祖坟冒了青烟。

娘说我是继承了她的衣钵，神勇无敌。

虽然我不知道媒婆和从军有什么共同点。

从军的第一晚，我侧卧在榻上睡不着。

想家。

想娘，想爹，想我们家门口的两株枣树。

有点后悔离开家了。

营帐里的新兵都是十四五六的少年，血气方刚，心中满是为国尽忠的抱负理想。

只有我和二狗动机不纯。

二狗说他家里死光了，他找不到生计养活自己，投军是为了吃口饱饭。

他啃着馒头，坐在火堆边，篝火将他的眼睛照得亮亮的，他说他来军营前从来没有吃饱过。

他转头又问我，你为什么来投军。

我说：

“我不想一辈子弯着腰，被人瞧不起。”

二狗点点头，赞同道：“你以后当了大英雄，肯定会有许多许多人瞧得起你。”

我没说话，暗暗下定决心，我要立功，把爹娘接出来，过上好日子，过上不用弯腰的好日子。

可是立功哪有这么容易？

到了边塞我才知道，我们这支兵不是用来打仗的，是用来安心的。

太平盛世，哪来那么多真刀真枪的仗要打。

有人不满，他们叫嚣着自己是来报效国家的，不是来驻扎边塞看风景的。

“我们要打仗！我们要杀敌！”

“我们要立功！”

他们一遍一遍地高呼呐喊，以为诉求说出来就能被看见被重视被实现。

但上位者有的是办法让他们闭嘴。

果不其然，带头闹事的很快就被校尉拉出去杀了。

杀鸡儆猴，屡试不爽。

刽子手站在营帐里，半张脸隐在暗处，冷眼睥睨底下瑟瑟发抖的鹌鹑们：

“不服军令者，杖杀。”

他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威严。

我没想到，我见到的第一具尸体会是我的同伴。

我更没意料到，我见到的第一回杀人不是在战场上，是在军营里。

夜里，我辗转反侧，盯着那张空床发呆。

二狗劝我早点睡，明早还要起来拉练。

我没回话，仍盯着那看。

那天我直到天蒙蒙亮才堪堪入睡。

我做了个梦，起来时已经将它忘个精光，我摸了摸胸口，那里似乎丢了样东西。

转眼，我已经在边塞驻扎五年了。

这五年里，军营里好像聘了杀鸡的屠夫般，斩了一只又一只。

鸡，永远都杀不完。

每年枣子红的时候，皇城里就会送一批新兵过来。

一夜，我打了桶井水洗漱。待洗漱完，我望着井水里倒映着的轮廓，有些惘然。

整整八年肆虐的风沙，我的脸颊已经跟枯树的树干一样满脸沧桑。

“你知道吗？明天皇城又要送一批人过来。”

二狗蹑手蹑脚地从外面回来，见我呆愣在原地，上前拍了拍我的肩，嘻嘻地笑道。

我顺着他的话茬回道：

“这都第九批了，新奇啥？”

“这次不一样！”二狗反驳道，说完反应过来声音太大，又压低声音和我小声说，“这次据说有女人！”

女人？

女人也能来当兵吗？

我怔怔地想不明白，在我们那，妇道人家大多在家相夫教子，或者下地帮忙干活。

鲜少有女人抛头露面的。

二狗仍在那滔滔不绝，他似乎很期待明天。

我回过神，问他：“你怎么最近老是这么晚回来？”

二狗眼神闪躲，嘴巴张着打了个哈欠，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

我见状也不再问，收拾收拾便去睡了。

我是到新人来的第三天，才见到二狗口里的女人。

那时我正在洗刷战马的鬃毛，本来是二狗的活计，但他不知道去哪了，便由我暂时顶上。

幸好总管从来不正眼看我们。

突然，一道声音闯进了我的脑海。

“你在干什么？”

我沿着声音望去，是一个顶漂亮的姑娘，明眸皓齿，一看就知道是娇生惯养长大的。

我朝她颔首，毕恭毕敬地回答：“我在刷马。”

她微微睁大眼，说她从来没见过马，让我跟他好好说说。

在交谈中，她告诉我她叫李文婷，是校尉的女儿。

原来像校尉这么五大三粗的人，也会给女儿取这么文绉绉的名字。

我憨憨地摸了摸头，尴尬道：

“我还以为是公主……”

她被逗得直笑，拿手戳了我的额头，我没设防，一下往后倒去。

她见状笑得更欢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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