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子的东头有一条宽而广的河流，叫霞河。霞河流传了很多故事，大人们为了约束孩子更是编造了许许多多的吓唬小孩的故事，但每到夏季河上仍有为降暑偷偷去游泳的孩子。

这一天的午后，知了在树上叫个不停，扰人清静，午后的风带着热气吹过来，勉强为人带来一丝凉爽。忽而一阵拍门声传来，嘈杂声此起彼伏，隐约还有大人小孩的哭声。

八岁的我就是这个时候被吵醒的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，翻下床慢吞吞去开门，嘴里还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打扰小孩睡觉长不高的话。把门一打开，瞬间顺涌进来三五个大人，把我的睡意瞬间吓没了，大人们脸上带着惊恐和焦灼，纷纷围住在我身后姗姗来迟的祖父。

听着约莫是村东头谁家丢了娃，我好奇地又走近了一点听，原来是村东头的继承掉水里了。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表达着，大致意思就是说，人没有捞到，请老陈头过去看看。没错！老陈头就是我的爷爷。擅长阴阳术。外地人管他叫陈大仙，本地人倒是习惯了叫老陈头。

跟着大人们来到霞河，在岸边，老陈头就地一坐，拿出铜钱就在地上卜算起来。我定睛一看，此卦坤上乾下相叠，是否卦。卦中，代表天的乾卦已经上升到最上方；代表地的坤卦已经下降到最下方。此时天无法再上升，地无法再下降，意味着阴阳不再互动，天地不再交合，是生命停止的迹象，这是死亡之象！看来继承已经是凶多吉少了。只见老陈头往下游约莫百步的距离一指，就使人在此处捞。果不其然是因为继承的身体被水草缠住才没有浮起。被抬上来的人呈现诡异的淡粉色，双臂抬起向上手指蜷缩，四肢有异样的卷曲。还未看到脸部就吓得我拔腿窜走半里，摸摸胸口跳动的心，听见后面的隐约的哭声，又是猛走一通。

爷爷说淹死的人，不会瞬间死去。会在死前经历痛苦的挣扎，灵魂通常会被禁锢在原地，找不到回家的路。这时候就需要有经验的师父来设置祭坛，祖父常用的法子就是用黄白两种花将躯体围住，然后在天灵盖前方点一根蜡烛，指引灵魂归家。我知道，今天夜里爷爷就会为其引路。爷爷从不让我参与，我太好奇了，打定主意绝不睡觉，一定要在晚上偷偷跟过去。

当最后一丝阳光落下的时候，天地被一层薄雾笼罩，蝉鸣也在这一刻悄悄没了声息，之前此起彼伏的犬吠也消失不见。夜半时分的关门声轻悄悄的，但仍是惊动了警醒的我，我悄悄下床跟了过去。

继承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，他像往常一样归了家。我趴在门缝上，听到爷爷轻声一叹：“来了”。一家人就围在院子里的方桌开始转圈圈，桌子上每一角各放置了一根蜡烛，继承也好奇地飘入了进去。转了49圈以后，前面每个人都吹灭一根蜡烛然后站在祭坛前方，可继承不管怎么吹，蜡烛的火苗依然没有灭。是了，灵魂怎么跟人一样呢？他费力地挣扎一番，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。而老陈头正站在蜡烛后方，嘴里念诵着往生咒。

“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；有头者超无头者生鎗殊刀杀跳水悬绳；明死暗死冤屈屈亡债主冤家叨命儿郎；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……”

跟着声音的指引，当他看到祭坛里面的人以后，似乎明白了什么。祭坛中的躯体仍是高举着双手，手指蜷缩，以极其不甘心的姿态躺着。是的他才刚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，和小青梅还没开始谈恋爱，还没奉养过双亲，没有送姐姐出嫁，怎能如此离去。这一刻我莫名地读懂了他心中所想，正待仔细看下一步动作时，阴风大作，忽而将大门吹得咣咣作响，砸到了我的脑门，一下子失去了意识。

第二天一早，我在头部疼痛中醒来，太阳出来了，而我还躺在家中的床上。院子里爷爷正拿着算盘算账，恼人的蝉鸣声还在此起彼伏，似乎昨夜的事只是我的一场梦。

村子里有白事情也有红事情，红事情多是结婚生子的喜事，多会办得热热闹闹。但是白事情也会请人过来吃席的，一个灵魂的离去多会让这个宅子沾染上阴气，请人来家里吃席，热热闹闹人气聚集之地，自然能把家里的阴气冲散开来。但是没成年的孩子的离去，多不会办席。继承卡在生日之前就走了，且是意外去世，就算办了也没人过来。没有人气，他家那阴气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散开，门庭冷落更是阴气愈甚。没过多久他们全家都搬走了，除了清明祭祖，几乎不会回来。

后来听有一次我和爷爷聊天，无意中知道了一件事。当初这家人的屋后是一个无主的小水塘，分地那年，为了占后面的这块地就种了一些柳树，柳树越长越旺盛，在一个暴雨的季节里其中一棵歪在了主屋的东北角，成了一颗歪脖子柳树。在风水学里面东北角属艮位，代表女孩，艮位阴气旺盛，所以他家女多男少。

又过了许多年，我也长大了，有次回家探亲路过这家人门口，发现房子很是破败，倒是原先种在屋后的柳树很是茂盛，树下修建了一个公共厕所。听说这家人的幼子去世以后，母亲自此就疯疯癫癫了。留下的两个女儿各自嫁了出去生的也是女儿，其中大女儿比较有出息现已出国，不会再回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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